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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洋水师与“长崎事件”
杨东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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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874年(同治十三年),已经开始明治维新的日本入侵台湾,这让清廷极为震惊,意识到加强海防的重要性,第二年(光绪元年)即着手筹办南、北洋海军。1884年(光绪十年),福建水师在中法战争中遭受重创,有海无防的现实使清廷进一步认识到建设海军的紧迫性,并于次年设立总理海军事务衙门。当时,中国拥有福建、南洋、广东、北洋四支舰队,其中北洋水师作为建设重点,发展迅速。1885年11月,在德国订购的铁甲舰“定远”、“镇远”号(排水量均为7335吨)及巡洋舰“济远”号(2300吨)建成归国,北洋水师实力大增。

 

  在中国发展海军的同时,走上军国主义道路的日本力图“开拓万里波涛,宣布国威于四方”,继1874年侵台后,更于1879年吞并了琉球。1883年,日本开始执行造舰计划,提出要大力发展海军,至少造舰48艘。1886年,日本动工修建吴(在广岛)和佐世保(在长崎)两个军港,并计划制造8艘铁甲舰。恰在此时,一个意外事件的发生,更让日本扩充海军军备得到新的推力,这就是在当时造成很大影响的“长崎事件”。

 

  19世纪80年代中叶,朝鲜半岛纷争骤起。1884年底,日本操纵朝鲜开化党人发动“甲申政变”,组成新政府,驻朝清军应朝鲜大臣之请出兵解救国王,平息了政变。1885年4月,英国以“防俄”为借口占领朝鲜巨文岛,俄国则企图占领永兴港与之抗衡。面对风云变幻的东亚局势,清政府不得不做出反应。1886年5月,清廷举行首次海军大检阅,北洋军舰13艘及鱼雷艇5艘受阅,同时受阅的还有3艘南洋军舰。两个多月后,北洋水师统领丁汝昌奉北洋大臣李鸿章之命,率铁甲舰“定远”、“镇远”号,巡洋舰“济远”、“超勇”、“扬威”号及练习舰“威远”号由胶州湾起锚,在烟台装煤后,转赴朝鲜海面巡弋。旋又奉命赴海参崴游历,顺便接回参加中俄勘界的中方代表。因铁甲舰需要入坞修理,丁汝昌遂率“定远”、“镇远”、“济远”、“威远”四舰驶往日本长崎。当时,旅顺军港船厂、船坞尚未竣工,军舰定期检修只能去香港和日本。李鸿章把这次检修地点选在日本,也有炫耀实力的意思。

 

  “定远”、“镇远”两艘铁甲舰第一次在长崎亮相,引起日本朝野巨大震动,前来参观的日本军政要员络绎不绝。码头上人头攒动,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,面对七千吨的巨舰和12(cùn,英寸,12吋约合305毫米)口径的大炮,观众咋舌不已。高扬的龙旗、威风凛凛的舰身让长崎市民既惊叹、羡慕,又嫉妒、愤懑。这种复杂的心态,在长期宣扬的军国主义思想催化下,终于酿成了血腥的惨剧。

 

  1886年8月13日,中国官兵上岸购物,因琐事与日本警察发生斗殴,造成一日警重伤,一水兵轻伤。关于斗殴原因,各方报道不一。中方《申报》发自长崎的消息说,北洋水兵上岸购物,“在岸上遇见一名日本警察,毫无理由的命令他们停止。中国水兵以为被污蔑,因之斗殴遂起”。日本英文报纸《长崎快报》则说,“有一群带有醉意的水兵前往长崎一家妓馆寻乐,因而发生纠纷”。妓馆老板报警,中国水兵不服,前往派出所论理,引起冲突,“肇事水兵被拘捕”。英国记者的报道也并不一致:有的说是水兵买西瓜,因语言不通致起纠纷;有的说是水兵与妓馆的人在街上争吵,警察干涉而起冲突。虽然说法不一,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,即这起冲突纯系偶发,情节简单,性质属一般性纠纷,双方如有诚意,处理其实并不复杂。

 

  但不料两天后冲突再起。15日晚,200余名北洋官兵获准放假登岸,在广马场外租界及华侨居住区附近突遭日本警察及市民袭击,混战三小时,双方死伤竟达80人之多。据丁汝昌报告,北洋水师官兵死5人,重伤6人,轻伤38人,失踪5人,总计伤亡54人(据英国外交部档案,中国官兵死8人,伤50人,共死伤58人);而日本方面仅死亡警察1人,另有29人受伤,中方伤亡数字比日方高出近一倍。

 

  出现这样的结果并不奇怪。对于第二次冲突,日方显然是有预谋并做了充分准备的。冲突开始时,日方有千数百人将各街巷两头堵塞,见到中国水兵就砍,而且沿街楼上向下泼洒开水,抛掷石块。中国水兵登岸时因奉命不许携带武器,故皆徒手。另有材料披露,13日事件发生后,日方即派有渔船在中国军舰附近监视,并增添警力,从其他警局新调81人,使警员人数增至310人。此外,日本警方还动员市民参加械斗,并在15日当天命商店提早打烊,关闭夜市。如此严密布置,实属蓄意寻衅!

 

  长崎事件发生后,中国驻日公使徐承祖接到驻长崎领事报告,即照会日本外务省表示抗议,指出此次事件的发生,显系日方“预存杀害之心”。18日,日本外务次官青木周藏正式答复,除同意联合查办外,矢口否认日警“故意寻衅”,并无理声言:此次事件应由中国方面负责。随后,北洋四艘军舰分别于8月23日和9月3日返国,而事后交涉却呈“马拉松”态势。

 

  一方面,徐承祖与青木周藏在东京举行高层会谈;另一方面,日本县知事与中国领事蔡轩在长崎同时开始会谈,并成立联合调查委员会。该委员会从9月至12月在长崎开会35次,各说各理,毫无进展。东京的高层会晤在这两个半月间也有七次之多。中方主持交涉的李鸿章深信此案错在日本,“曲直显然”,表示我方“断无不坚持到底之理”。

 

  此番交涉不仅关系中日两国,也牵动着有关大国的神经。俄、法希望冲突加剧,以便从中渔利;英、德则希望和平解决,使其在东方的商业利益不至受损。半年之后,中日两国终于1887年2月4日达成最后协议,将此事件定性为“因言语不通,彼此误会”,规定对死伤人员“各给抚恤”,日方支付中方恤金总计52500元,中方则付日本15500元,北洋官兵在长崎的医疗费2700元由日方支付。至于是否拿凶惩办,则由各自政府决定,互不干涉。

 

  事情发生虽起于“细故”,但却有着深刻的社会根源。长崎事件,对北洋水师来讲固然有一个严肃军纪的问题,但从日本方面来说,却正是它多年推行以中国为“假想敌”的侵华政策的产物。长崎警方的蓄谋和当地市民的积极参与,恰恰是这种反华情绪的表露和宣泄。此种反华情绪的始作俑者,正是积极推行对外扩张的日本军国主义势力。

 

  当时,与日本政府推行的对外扩张政策相呼应,日本舆论界被一股“脱亚入欧”论所左右。明治时期著名的启蒙思想家福泽谕吉,在1885年3月就明确提出“脱亚入欧”的扩张理论。他说:“我国对支那、朝鲜之法,无须因其为邻国而有所顾忌,只能按照西洋人对彼等之方式方法加以处理。”(《清光绪朝中日交涉史料》卷三,第33页)这种弱肉强食、以邻为壑的论调主导了日本当时的社会舆论,并为其政府推行扩张政策提供了理论依据。

 

  长崎事件发生后,日本政界、军方和舆论界无不认为这是宣扬扩军备战的天赐良机。他们抓住这一事件大做文章,不断渲染中国铁甲舰的威胁,进而鼓吹加强海军、增加军费、修筑炮台。此种宣传应该说是颇具效果的。此后,不仅“一定要打败‘定远’、‘镇远’”成了日本海军军人的口头禅,甚至连日本小学生都在玩捕捉“定远”、“镇远”的游戏。1886年,日本政府决定发行1700万元海军公债,并决定加速所谓“三景舰”(指“严岛”、“松岛”、“桥立”三艘以日本著名景观命名的海防舰)的制造。这三艘军舰各配有320毫米口径巨炮一门,专为对付“定远”、“镇远”305毫米口径的主炮。1887年,日本参谋本部第二局局长小川又次制定的《征讨清国策》出笼,要求在1892年完成对华作战准备。1888年、1890年,日本海军大臣提出第七、第八两次海军扩张案,拟购买、制造新式巡洋舰3艘,通讯舰1艘,其中购自英国的“吉野”号排水量为4225吨,配火炮34门,时速23节,是当时世界上最快的巡洋舰。此后,日本海军的整体实力迅速赶上了中国海军。

 

  120多年前的“长崎事件”,不但对当时的清廷具有警示作用,也为我们今天加强国防建设、保卫海疆提供了借鉴。

 

  作者简介

 

  杨东梁,1942年生,湖南岳阳人。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,博士生导师。主要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,著有专著多部,发表学术论文、文章百余篇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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